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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 “ 爸爸,我好想好想你……”

2017-05-26 曲欣悦 贺少成 工人日报

导读


从安徽省合肥市区驱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寿县刘岗镇。刘岗镇上仅有的两所初中都是寄宿制,刘岗中学就是其中之一。

 

在张庆敏老师所带的七年级(1)班,一共43名学生,其中有9名孩子的父母双方均外出务工,13名孩子的父母中有一方在外务工,留守儿童比例超过一半。

 

这些孩子已不习惯与父母交流,也不会轻易向老师吐露心事。只有在日记或老师布置的周记中,他们才会解锁内心深处的自己。思念、埋怨、不解、心疼、疏远……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成了孩子们身上不可触碰的“痛点”。


父母会在他们睡着时离开,几乎成了孩子们最熟悉的“套路”


妈妈回来了,我终于把忍了几个月的思念全都释放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妈妈厂里的老板打电话叫妈妈回去了,妈妈乘上客车,是在我和妹妹不知情的情况下走的……

——摘自留守儿童日记

胡升今年13岁,是七(1)班22名留守孩子中留守时间最短的。今年过完年后,他的妈妈选择去合肥打工。只不过,妈妈是选在晚上等他们睡着后偷偷走掉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爸爸告诉我们妈妈走了。我和妹妹当时都非常难过。妹妹哭了一天。”


胡升和妹妹再次见到妈妈,是在三个多月之后。


“我和妹妹从爸爸那儿听说了妈妈要回来的消息,都非常激动,一路奔向马路边,等待着妈妈,妈妈也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多零食。”胡升在日记里,描述了妈妈回来时的场景。


“妈妈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流了眼泪,非常高兴。妹妹一上去就抱住妈妈不放。妈妈当时也哭了。”胡升告诉记者。


然而,妈妈到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厂里老板的电话。胡升听到妈妈对着电话接连回答:“好的,好的。”他觉得不妙,赶忙过去问妈妈:“能不能不走?能不能多呆几天?”

“只要你把学习搞好就行。”妈妈回答道。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胡升赶紧向妈妈表态。

但是当天晚上,依然和上次一样,妈妈趁着胡升和妹妹睡觉的时候走了。


父母会在他们睡着时离开,几乎成了孩子们最熟悉的“套路”。


郑留梅的爸爸打工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江苏、安徽一带的各大城市。每次回家,总是呆不了几天就要去下一个地方。“爸爸知道我舍不得,每次总是在凌晨时偷偷地走。其实我都醒着,只是装作睡觉的样子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留梅告诉记者。


对留守孩子来说,短暂的相见也就意味着离别。张庆国的爸爸妈妈以及28岁的哥哥都在无锡一家鞋厂做工,一般都是过年才会回来。去年暑假时,庆国父母把他接到无锡,一家人短暂地团圆了。


“其实我都不太想去。”庆国说,“暑假就两个月时间,回来的时候更伤心。”


想念,是最多的一种情绪


以前,我也恨过他们,认为在他们心中钱比我重要,认为他们没把我放在心上。

——摘自留守儿童日记

七年级(1)班的女生大多扎着马尾辫,这让留着齐耳短发的张雨彤格外显眼。雨彤说话时也带着一股酷劲儿,声音清亮。老师张庆敏告诉记者,雨彤胆子很大,喜欢唱歌,每次参加文艺活动都特别积极,“今年班里的元旦晚会就是她主持的。”


但是,雨彤妈妈董秋香眼中的女儿,却和老师谈到的、记者见到的雨彤都不一样。“雨彤这孩子不爱说话,她学校里的事,我不主动问,她就不讲。她弟弟就不是这样,话比较多,比较粘我。”


雨彤的弟弟正在上小学四年级。与弟弟不同的是,雨彤刚出生一周,她的父母就去了福建打工,她被托管给了外婆外公,而弟弟一生下来就由妈妈带。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雨彤上小学五年级,因为家里老人生病,妈妈才不得不回来照顾整个家。


即便现在已经回到了女儿身边,董秋香也觉得很难和女儿拉近距离,“她不太愿意和家人沟通,和同学的话比较多。”

“你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首先想到和爸爸妈妈说吗?”记者问雨彤。

“不会,我会先和同学说。”雨彤毫不犹豫地告诉记者。


而这种疏离感,在雨彤和依然远在福建的爸爸之间更加明显。

“爸爸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不知道。”雨彤思索了一下答道。

“那你爸平常电话里会和你说什么?”

“就是学习、学习呀——你要好好学习,你弟也要好好学习。”雨彤熟练地模仿着爸爸说过的话。每个星期,她都被要求打电话向爸爸汇报自己和弟弟的学习情况。


但在雨彤的日记里,对于父母的依恋却比她平时表现出来的要深:“我多想让他们多陪陪我,多跟我谈谈心,我也想和别人一样,生病时有父母的照顾,在受欺负时有父母的保护,遇到困难和失败时有父母的鼓励。”


“你在什么时候会像在日记里写的那样特别想他们?”记者问她。

“就是莫名其妙地就想了。但我觉得在他们心里,钱比我重要。”

“那你有告诉过他们这种想法吗?”

“说了他们就会回来吗?”雨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在七年级(1)班,这些留守孩子们的父母如果在省外打工,基本上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如果在省内,可以一个月回来一次。无论父母离得是远还是近,想念,都是孩子们在日记里记录下的最多的一种情绪。


“你们会在什么时候想爸爸妈妈?”记者向孩子们提出了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胡升说,他吃饭的时候特别想妈妈,因为妈妈总爱在吃饭的时候唠叨他的学习。妈妈走了以后,“就感觉饭都没味儿了,家里好清静。”


在郑怀玉的心中,每次看到妈妈踏上客车的那一刻,想念的情绪最为浓烈。


“‘怀玉,我走了。’又是这句话。望着她迈上大客车远去的身影,哎,我懊悔没多说一句话,没多看她一眼。”怀玉在日记里,描述了一次妈妈离开时的情景。


在他9岁时,怀玉的妈妈为了帮家里还债外出务工。目前在合肥高新区的一家电子厂里做工人。“在家时一个月最多只能赚2000元,但在这边一个月能有3500元,还管吃住。”怀玉妈妈对现在的报酬还算满意。


怀玉的爸爸虽然在家,但要忙农活,平时也无暇照顾他,只能把怀玉送到学校去住宿。“他必须学会自己管自己,家里情况摆在这儿,没办法。”怀玉妈妈讲道。

“爸爸我好想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忙,我可以倚在你怀里撒欢呢?”丁芳在日记里写下了对爸爸的思念。


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丁芳上初中以前都是住在奶奶家。直到念初中时,才被父母接回了自己家。这个家对于丁芳来说,曾经有一种陌生感。“感觉大家都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觉得爸爸最了解我,所以我更依赖他。”丁芳说。


去年,丁芳爸爸去了外地的建筑工地打工。丁芳一旦有了烦心事,只能通过电话向爸爸倾诉,“一般都是我打电话给他,因为他在工地上,没事不会给我们打电话,怕我们担心。”丁芳告诉记者。


今年清明节时,爸爸回家了,给丁芳带了她爱吃的苹果、香蕉,还有一些她之前没吃过的糖果。但一直到现在,那些糖她都没舍得吃完。


孩子不好管,讲道理又生怕说重了,出什么问题

爸爸付出的所有的爱我都知道和明白,但我们不善于去表达内心对对方的关爱。

——摘自留守儿童日记

“爸爸妈妈会在电话里跟你们聊什么?”记者问七(1)班的留守孩子们。


“学习。”几乎所有孩子都会提到,父母最关心他们的成绩。


李晶晶的爸爸妈妈远在深圳一家手机零件厂做工人,妈妈每次在电话里都会和她反复说,在家里要好好念书,不要辜负她的辛苦。晶晶的自尊心特别强,每次考不好,她都会在日记里写,感觉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爷爷奶奶。


杨雪艳曾经去过爸爸在江苏常州工作的车间:“爸爸在那边很辛苦,基本上一天下来,精神就垮了,一回来就在床上躺着。”雪艳十分心疼。但爸爸却告诉她:“你知道我们干这行有多累、多脏,那以后就更要好好学习,找个好点的工作,不要像我们这么累、这么脏。”


郑怀玉经常能考到班级第一名。即便这样,怀玉妈妈打来的电话里,提到最多的也是他的学习,“上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三,打电话告诉妈妈,她很开心,在电话里都笑了。”怀玉说,只要能考进年级前十,就能被保送上全县最好的高中——寿县一中,这也是妈妈的心愿。


“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点的工作”,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大部分孩子都很用功。


七(1)班的语文老师张庆敏在刘岗中学教了12年书。她告诉记者,在刘岗镇,经济条件好的家庭会考虑把孩子送到县城里或者周边的私立学校念书。“这几年,孩子们的父母在外务工赚到钱了,都会尽量把孩子往外送。现在学校招生越来越难了。”刘岗中学的学生数量已经从最多时的1000多人,锐减到只剩200多人。


其实,刘岗中学的硬件设施并不差。针对学校留守孩子多的特点,有关部门也作了部署。


安徽省在2010年就提出,要用3年时间,整合利用乡镇(街道)、村(居)委会文化室、寄宿学校等现有资源,在全省1308个乡镇创办留守儿童活动室。


寿县也在《留守儿童之家建设实施方案》中对留守儿童之家的建设提出了十分细致的要求,比如面积不得小于20平方米、需配备针线包、小剪刀、小药箱等简单应急生活用品。方案还提到,各项目学校每学期要对父母外出务工的留守儿童进行摸底,建立留守儿童成长记录档案。


刘岗中学的校长张永凤表示,针对留守儿童生活需要的硬件设备,学校基本都能满足:“书籍、活动场所都会提供,尽量让孩子们在学校里不要有孤独感。但最棘手的问题还是孩子的心理问题。有时,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真的不好察觉。”


从教近30年的张庆敏老师对此深有感触:“现在的孩子不好管。一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不自信,又不善于与人沟通。我们做老师的,只能找他们谈谈心、讲道理。讲道理又生怕说重了,出什么问题。”


张老师带过的一个班,就曾经发生过有同学在上课时拿小刀割手腕的极端事件。“那个孩子是一名留守儿童,从小父母把她交给爷爷奶奶,她很没有安全感,在日记里也经常写自己心情不好。”


“但有些孩子的父母离得远,他们对孩子的关心只停留在关心考多少分上。”张老师说,隔代教育、放养教育,都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尤其是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他们心理更敏感、情绪波动更大。老师毕竟不是父母,老师对孩子再关心,也不如父母的家教效果好。


“父母双方在外打工,哪怕有一丝可能都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每当傍晚的时候,我都会祈祷:如果明天早晨起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爸爸,那么我是所有代价都愿付出的。

——摘自留守儿童日记

在距离刘岗镇约100公里的陈集镇陈集乡,有一所更为知名的留守儿童学校——肥东县陈集镇阳光小学。因为5年前媒体的集中报道,校长陈万霞和她的阳光小学在肥东县几乎家喻户晓。

肥东县陈集乡阳光小学


说到这所学校,陈万霞更多的是无奈:“我一直不赞成小学寄宿制。我什么时候都主张:父母双方在外打工,哪怕有一丝可能都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其实,经济条件已不是留守孩子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张永凤就告诉记者, “现在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免学杂费。一些比较贫困的寄宿生,一学期还可以领到625元的生活补助。”


阳光小学的孩子们正在上课


“孩子们最缺少的还是亲情陪伴。”张永凤讲道。


但在记者采访中,几乎所有父母都会摆出他们的现实困境,讲道自己的情非得已。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夏学銮直言不讳地指出,有些留守孩子的父母以挣钱为由,没有把对孩子的陪伴和教育放在第一位,这是一种极其短视的行为。他认为,孩子的教育耽误不得,耽误一时,很可能是耽误一辈子。


在国务院去年出台的《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中,要求外出务工人员要尽量携带未成年子女共同生活或父母一方留家照料。


“现在最重要的是强制父母跟子女共同生活。”夏学銮教授指出,“亲情缺失是留守儿童产生的根源,留守儿童之痛,只能靠亲情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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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曲欣悦  赵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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